答桓玄书
来源: | 作者:慧远大师 | 发布时间: 2018-06-11 | 3507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桓玄与远法师书曰:沙门不敬王者,既是情所不了,于理又是所未谕,一代大事,不可令其体不允。近与八座书,今以呈君,君可述所以不敬意也。此便当行之于事,一一令详遣,想君必有以释其所疑耳。王领军大有任此意,近亦同游谢中,面共咨之,所据理殊,未释所疑也。令郭江州取君答,可旨付之。

  答曰:详省别告,及《八座书》,问沙门所以不敬王者意,义在尊主崇上,远存名体。征引老氏,同王侯于三大,以资生运通之道,故宜重其神器。若推其本以寻其源,咸禀气于两仪,受形于父母,则以生生通运之道为弘,资存日用之理为大,故不宜受其德而遗其礼,沾其惠而废其敬。此檀越立意之所据,贫道亦不异于高怀。求之于佛教,以寻沙门之道,理则不然。

  何者?佛经所明,凡有二科:一者处俗弘教,二者出家修道。处俗,则奉上之礼,尊亲之敬,忠孝之义,表于经文;在三之训,彰于圣典。斯与王制同命,有若符契。此一条,全是檀越所明,理不容异也。出家,则是方外之宾,迹绝于物。其为教也,达患累缘于有身,不存身以息患;知生生由于禀化,不顺化以求宗。求宗不由于顺化,故不重运通之资。息患不由于存身,故不贵厚生之益。此理之与世乖,道之与俗反者也。

  是故凡在出家,皆隐居以求其志,变俗以达其道。变俗,则服章不得与世典同礼;隐居,则宜高尚其迹。夫然,故能拯溺俗于沉流,拔幽根于重劫。远通三乘之津,广开人天之路。是故内乖天属之重,而不违其孝。外阙奉主之恭,而不失其敬。若斯人者,自誓始于落簪,立志成于暮岁。如令一夫全德,则道洽六亲,泽流天下。虽不处王侯之位,固已协契皇极,大庇生民矣。如此,岂坐受其德,虚沾其惠,与夫尸禄之贤,同其素餐者哉?

  檀越顷者以有其服而无其人,故澄清简练,容而不杂。此命既宣,皆人百其诚,遂之弥深,非言所喻。若复开出处之迹,以弘方外之道,则虚襟者挹其遗风,漱流者味其余津矣。若澄简之后,犹不允情,其中或真伪相冒,泾渭未分,则可以道废人,固不应以人废道。以道废人,则宜去其服。以人废道,则宜存其礼。礼存则制教之旨可寻,迹废则遂志之欢莫由。

  何以明其然?夫沙门服章法用,虽非六代之典,自是道家之殊制,俗表之名器。名器相涉,则事乖其本。事乖其本,则礼失其用。是故爱夫礼者,必不亏其名器,得之不可亏,亦有自来矣。夫远遵古典者,犹存告朔之饩羊。饩羊犹可以存礼,岂况如来之法服耶?推此而言,虽无其道,必宜存其礼。礼存则法可弘,法可弘则道可寻,此古今所同,不易之大法也。又袈裟非朝宗之服,钵盂非廊庙之器。军、国异容,戎、华不杂。剃发毁形之人,忽厕诸夏之礼,则是异类相涉之象,亦窃所未安。檀越奇韵挺于弱年,风流迈于季俗,犹参究时贤,以求其中,此而推之,必不以人废言。


  贫道西垂之年,假日月以待尽,情之所惜,岂存一己苟吝所执?盖欲令三宝中兴于命世之运,明德流芳于百代之下耳。若一旦行此,佛教长沦,如来大法,于兹泯灭,天人感叹,道俗革心矣。贫道幽诚所期,复将安寄?缘眷遇之隆,故殚其所怀。执笔悲懑,不觉涕泗横流!(沙门不拜俗事一

  又《高僧传》载答书曰:“夫称沙门者何耶?谓能发矇俗之幽昏,启化表之玄路。方将以兼忘之道,与天下同往,使希高者挹其遗风,漱流者味其余津。若然,虽大业未就,观其超步之迹,所悟固已宏矣。又袈裟非朝宗之服,钵盂非廊庙之器。沙门尘外之人,不应致敬王者。”按此即前篇,而文句多异。

  桓玄重与书曰:知以方外遗形,故不贵为生之益。求宗不由顺化,故不重运通之资。又云:“内乖天属之重,而不违其孝。外阙奉主之恭,而不失其敬。”若如来言,理本无重,则无缘有致孝之情;事非资通,不应复有致恭之义。君、亲之情,许其未尽,则情之所寄,何为绝之?夫累著在于心滞,不由形敬,形敬盖是心之所用耳。若乃在其本,而纵以形敬,此复所未之谕。又云:“佛教两弘,亦有处俗之教,或泽流天下,道洽六亲,固已协赞皇极,而不虚沾其德矣。”夫佛教(《弘明集》作“敬”)存行,各以事应,因缘有本,必至无差者也。如此,则为道者,亦何能违之哉?是故释迦之道,不能超白净于津梁,虽未获须陀,故是同国人所蒙耳。就如来言,此自有道深德之功,固非今之所谓宣教者,所可拟议也。来示未能共求其理,便大致慨然,故是未之喻也。想不惑留常之滞,而谬情理之用耳。又见《全晋文》一百十九,引沙门不拜俗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