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世莲花——慧远大师(下部)
来源: | 作者:朱丹丽 | 发布时间: 2018-05-07 | 4014 次浏览 | 分享到:
    慧远一行人在仓促中,来到了荆州的上明寺。以僧辅为首的几位师兄弟早先到达此地,见到他们,非常欢喜,热忱的迎接他们进寺,梳洗用斋之后,便安排他们就寝。
  “实在抱歉!寺中狭小、寮房不多,只好委屈大家挤一挤了。”僧辅法师面带歉意的对对慧远解释着。
  慧远急忙回答:“我们几十个突然到来,已经给法师增添不少麻烦,请法师千万不要再为我们烦忧了。”话虽然这么说,不过,一间原本睡十个人的寮房,现在得挤上二、三十个人,铺上、一下全是一个个壮汉,也真太难为大家了。因此,慧远便决定离开上明寺,再向南行。
  不久,疲惫的他们来到浔阳(江西九江)附近,慧远放眼望去,看到不远处的卢山,秀丽奇伟,峰峦叠翠,深深吸引住他,精神似乎也好多了,便笑吟吟的对大家说:“这座山灵气涌发,一定是个好地方,我们沿路上去看看吧!”山路迂回曲折,但景致却清幽迷人,众人行进了半天,也并不觉得疲累。不久,就看到树林深处有间小精舍,大伙儿不禁又惊又喜,赶紧加快脚步向前走去。“啊!好庄严的精舍。师兄,今日 我们就暂住在这儿可好?”精舍的主人也非常欢迎慧远一行人,但几天之后,慧远就发觉这里的不便之处—原来,精舍附近没有水源,不论是喝的水,用的水,都必须到很远的地方去挑回来,既嫌不便,又太过劳累,大家都因此事感到有些遗憾。这天夜里,慧远在房中歇息,心里想着:“这山如此灵秀,实在是个修行的好地方;如果这里真的值得留下,那么,精舍附近就该有清泉啊!”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了……
  半夜里,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在叫唤他,慧远披起衣服,推窗一看,只见不远处的一棵老松树底下,站着一位白眉白须的老人,满脸微笑的向他作揖,很恭敬的说:“清泉是有,只是在等待真心修行的圣者啊!明天一大早,要劳驾您用手杖敲醒它了。”
  这梦境是这样的真实又清晰,因此慧远一早起身,做完早课,便拿着手杖来到松树下,一面以杖敲地,一面诚心的说道:“如果能有清泉流出,是天助我在此山栖止修行。”话才说完,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!从地面缓缓冒出了许多晶莹剔透的水珠子,满地滚动着,愈来愈多……愈来愈多……,最后竟然汇成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流,潺潺不绝地向低处流去!从此精舍附近再也没有缺水的烦恼,大家都可以安心的修行了。
  不久后,浔阳一带发生干旱,慧远法师亲自到池边,诵读《海龙王经》,忽然有一条巨蛇出现在池水的上空,顷刻间大雨哗啦啦的降了下来,解除了旱象,这一年的收成也特别的丰盛。慧远法师所居住的精舍,也因而被称为“龙泉寺”。在龙泉精舍住了一段时间之后,一天上午,住在卢山西林寺的同门师兄慧永法师,来看望慧远法师,临走时对他说:“这精舍虽然清幽,但是地方狭小,不如到我所住的西林寺吧!”当慧远大师一行人搬入西林寺后,才发现西林寺的场地也并不宽敞,加上从各地前来跟随慧远的人逐日增多,小小的西林寺就显得更加挤迫了。慧远看看寺中的情况,便找了一个机会,对慧永说:“我们这许多人挤在西林寺,给师兄带来太多的不便;我想,我们还是该往罗浮山去才好。”“不、不!别这么说。西林寺窄小是真的,不过,你千万不要离开,我知道本州岛的刺史桓伊,是一位很难得的大护法。只要把目前这样的情形告诉他,他必定会为我们设法的。”事情果真如慧永所料想的一样,桓伊听说了这些事,便命人在卢山东侧的香炉峰下方,建造一座宏伟宽敞的佛寺,这就是历史上很有名的卢山东林寺。
  东林寺旁边,有一道雪白的飞瀑,有如银龙从空而降;谷中幽壑,深邃静雅,如室外桃源。佛寺依着山形建筑,四周松柏环绕,清溪潺潺,晴天时,阳光金粉遍洒寺内寺外;雨天时,云雾缭绕,银珠点点,仿佛人间仙境。
  这座东林寺,从此伴随慧远三十余年的岁月,直到八十三岁圆寂,为止,慧远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,不出山林,不到城镇,平常经行、送客常以一条虎溪为界线。在卢山东林寺的日子,看起来是隐居修行,不问世事,实际上,却是慧远大师从事佛教活动,最活跃和最重要的时期。他置身于风景如画的卢山名刹里,一方面悠游卢山名胜古迹,饱览大自然鸟兽草木、山崖瀑布的美景,一方面讲经论道、撰写著作、培养弟子、延请由西方来的法师译经。慧远大师并没有因为身处山中,而与外界失去联络,他和全国的名僧保持密切的联系,皇亲官府对他都非常尊重,更展开了多方面的宗教活动。在慧远大师的领导下,卢山成了南方佛教的重镇,慧远大师也成为南方佛教的中心人物。
   东林寺建好后的第二年,道安大师圆寂于长安五级寺的消息传到了卢山。慧远法师除了深感哀痛外,决心以更精进的修行态度来报答师恩,并且决定效法师父,以讲学、著述、译经和研究经典为己任,更努力建立一个端正有序的僧团,来修学佛法、弘扬佛法,救度众生。慧远大师持戒严谨,散发出严肃的神韵,让人有想亲近又自惭形秽,不感造次的感觉。有两个小故事,可以看出大师的这股气质。
  有一天,一个年轻的小和尚,因为素来仰慕慧远法师的大名,便带着一柄精致的竹如意上山,想到东林寺去献给慧远大师。
  但是,当他远远见到慧远肃正的威仪,便被深深震慑住,内心中又是恭敬、又是紧张,不断地想着:
  “法师的确如传闻中一般的神韵严整,我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敬慕之意呢?……我……哎!还是等明日听完经再说吧!”
  就这样,他左思右想了两三天,还是鼓不起勇气,亲手将竹如意面献给慧远法师,最后只好将它留在桌上,默默的离开了。
  这件事过后不久,又有一位慧义法师上山来了。
  慧义的个性非常刚强正直,对于修学更是精勤,因此,他一直有点不明白,为什么大家都对卢山东林寺的慧远法师,这样的崇敬恭畏呢?难道,他真的与常人不一样?考虑了一阵子,慧义决定亲自上山来,好好看个究竟。
  进了东林寺,慧义法师遇到在殿外打扫的一名弟子,便和他闲聊几句,得知慧远法师最近正在讲《法华经》,他便哈哈一笑,对慧远的弟子说:“《法华经》中有几个问题,值得提出来好好讨论。你们见到自己师父,什么话也不敢说,还这么心甘情愿的拜在他的门下,真叫人想不通。今天,就让你们看看我的表现!”
  说完,便信心十足,大步的走进讲堂坐下。
  不多久,慧远法师进来了,慧义抬头一看,觉得十分震惊。因为当时的僧人,很流行与王公贵族相交,大多是举止轻松不拘,口齿机伶,喜爱闲谈玄理:而座上的这位法师,却行容严整,一举手、一投足,都自有一种慑人的风范,慧义不禁想道:
  “看这位法师的外表,的确与常人不同,不知他内在的修为和学养如何?待会儿,还是应提几个疑处来难难他!”
  可是不知为什么,每当慧义想要提问题来刁难慧远法师时,他就觉得浑身发烫,紧张得脸发红、额上直冒汗。好几次他抬起头,看着慧远法师想要说话,但心跳得比打鼓还快,根本无法开口说出半个字。直到讲经结束,慧义仍然不敢说一句话。
  听完这堂经以后,慧义低着头走出讲堂,初来时狂妄自大的态度完全消失了;取而代之的,是佩服、是真心的景仰。
  慧远大师不仅自我要求极严格,对弟子们的要求,也是以严谨著名,这在当时狂傲放肆的流行风气中,形成了另一种不随波逐流的道风。弟子当中有人怠惰,慧远大师很严肃的说道:“你们是想让自己像朝阳般的有生气,还是如落日一般昏晦?落日的余晖,是无法照耀的很远,但愿你们能如朝阳的光芒,照亮广大的地方。”被师父这么一说,偷懒的弟子,深感惭愧,立刻提起心力,努力用功。
  在僧团当中,也有一、两个很喜欢诗词歌赋的年轻弟子,其中一个是僧徹,他一有空闲就独自一人跑到后山去,攀着老松,吟唱起诗歌,在这一吟一啸之间,也自有一种自在率真的感觉。
  有一天傍晚,僧徹遇到在院中散步的师父,便上前恭敬的问道:
  “师父,弟子在还没有出家之前,就很善于吟诗唱曲,直到现在,仍然很喜欢这些。只是心里时常困惑着,不知吟咏诗赋,是否合乎修行的正FA?请师父慈悲明示。”
  慧远法师正色的答道:“这些诗词文学虽然情意优美,但却容易牵动七情六欲,并不适宜修行人,也不合于正fa,以后,你还是专习道,把这些都放下吧!”
  由师徒间的对话,和弟子们行事的态度,就可以推想到卢山僧团的肃然和敬,的确是古今罕见的了。
  就这样,在慧远大师的调教下,这数百名弟子,都深受师父的影响。丝毫不敢懈怠,刻苦修持,个个能体会处在这样的时代,所应扮演的角色,将修学佛法、弘扬佛法,视为生命中最重大的责任,甚至再辛苦的工作,也毫不推辞,尽全力去做,佛法因此便传得更深、更远。
  慧远大师除了讲经不辍,也著述不断,一生中撰写了大量的文章。著作的主题相当广泛,体裁也非常多样化,有论述、介绍经论的序文,也有铭文、颂赞、游记等等。在讲经论著的过程中,他对经典的流传非常注意。所以,有关经典的汇集工作,可说是慧远到达卢山以后的重要贡献之一。
  他感到江南一带的佛经不全、禅法不兴,因为,频繁的战乱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,经典的错误或残缺是难免的。加上大多数较为齐全的经典,全都集中在长安、洛阳、襄阳和健康(南京)一带,距离卢山都相当遥远,这种种的困难,使得慧远慨叹不已,但不能因为有困难,就怨天尤人,向困难低头。
  东晋孝武帝太元十七年(西元三九二年)间。有一天,他对大众说:“在南方一带所能汇集到的经典,并不完全,尤其是禅经、律藏等,更是缺乏。据说,在西域一带,藏有丰富的经典,若能前往取经,对佛法的流传,必定有很大的助益。”
  在座的几位大弟子,纷纷表示愿意西行取经,慧远大师很欣慰,又有些担心的说:“但前往西域的路途,可不比到其它的地方,师父担心各位的安危。”
    “师父,古人也是费了千辛万苦,将经典由天竺北传至西域。现在为了求法前往西域,是死而无憾啊!”
  慧远大师斟酌再三,派了体能状况极佳的弟子法净、法领等人,赴西域去求法。
  由卢山到西域,在当时是一段相当遥远又艰辛的路途,加上战乱,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。这几位弟子承受师命,毫无退缩的意思。以坚毅勇忍的决心,翻山越岭,越过炎热危险的沙漠、走过了冰天雪地的寒山,经过多年出生人死的辛劳,终于求得完整的《禅经》与戒律梵本,以及《华严经》等二百余部经典,返回卢山。
  取回梵文经典后,更艰巨的工作是将经典译成汉文,慧远大师在卢山组成一个译场,在译经人才的延请上,费尽了心力,四处探寻懂得梵文与汉文,并且能担任译经工作的高僧。他心中所挂念的只有一件事,就是如何能翻译出最完整的经典,使佛法得以广为传布。
  一位来自北天竺西宾国(今克什米尔)的沙门,名叫僧伽提婆,是一位博学多闻的高僧,不论言行举止都非常谦和有礼,当他南游到卢山附近,慧远便诚恳的邀请他人山,花费了六年的时间,终于译出《阿毗昙心论》四卷和《三法度论》两卷。这两部论典,都是对佛经的解释,是很难得的资料,慧远并为这两部论作序,使有心研习的人,在阅读时感到更为方便和清楚。
  当时的江南,禅法并不盛行,慧远大师对于禅观的修习却很重视,因此,对于弟子法净、法领等人从西域取回的《禅经》,格外珍视。这时,正巧有一位曾经在西域追随大禅师佛大先,修习过小乘禅法和戒律的佛驮跋陀罗来到长安,慧远听说此事,感到非常欢喜,一心想礼请这位名僧人卢山译经。
  佛驮跋陀罗终于初到长安,听说鸠摩罗什大师也在长安,便很高兴的去拜望他。两人相见之后,畅谈了许久,也交换了很多习法的心得。不久,佛驮跋陀罗开始大弘禅法,跟随他修习的人渐渐增多,这使得长安佛教界的僧官感到有些怀疑和不安,便向朝廷建议,要他尽快离开。
  远在卢山的慧远得知了这个消息,即刻派弟子去请佛驮跋陀罗师徒四十余人,到卢山来参与译经。当他们一行多人到达卢山时,慧远法师就像接待自己多年老友一般,诚挚又热烈的欢迎他们,这使得佛驮跋陀罗深刻体会出慧远译经弘法的诚心。
  不但如此,慧远更派遣弟子昙邕到长安去,为佛驮跋陀罗的言行,做一番恳切的澄清,使原先彼此间的一些误会得以消弭。
  佛驮跋陀罗终于顺利的译出了《禅经》,加上慧远对禅修的大力提倡,江南和江东的禅法因而兴盛起来,这可以说都是慧远法师的努力所致。
  还有《十诵律》是由一位名为弗若多罗的天竺沙门,用梵文背诵出来,然后由鸠摩罗什大师转译成汉文,可惜工作只进行了三分之二,这位法师就去世了。隐居在卢山的慧远虽然从不离山,但是这件事也很快就传到他耳里;除了慨叹这样胜妙的经典无法完备之外,只有耐心静静等待另一个因缘的到来了。
  不久,慧远终于打听到,善于背诵这部《十诵律》的昙摩流支法师来到中土,他内心的欢喜是可想而知了。马上派遣弟子祈请昙摩流支,继续译出后面尚未完成的三分之一。终于使《十诵律》成为一部完整的经典,一直弘传到今天。
  慧远法师和他的弟子们,不但以严谨端正的道风,成为当世备受敬重的僧团;更因为孜孜不倦努力于整理经典、翻译经典的工作,使得天竺高妙的佛典和中土正确畅达的译笔,在乱世中相结合,并且广为传布,这实在是慧远法师最伟大的功劳啊!
强权叛贼之间
  东晋孝武帝太元二十一年(西元三九六年),一向贪恋酒色、毫无节制的昏君被杀,帝位由痴痴呆呆的安帝继承,但是实际的政权,都落在会稽王司马道子和仆射王国宝的手中。
  二人掌握之后,就开始了种种倒行逆施,比如贪污与收贿,让原本已经很腐败的东晋政权,更加混乱。而为了对抗这两个人,来自衮、青二州的王恭,与荆州的殷仲堪联合起来,准备放手一搏;更甚者,连北伐名将桓玄都揭竿起义,打算一举推翻东晋政权,
  就这样,在强权与叛贼的争夺战中,一连串的阴谋、暗杀、斗争等种种罪行纷纷浮现,将整个中国卷入战场,而从这些权谋与慧远大师的往来事迹中,我们便更能体会大师如莲花一般高洁的情愫,
  有一年,殷仲堪退兵返回荆州,途中路经卢山,心情有些郁闷的他,便上上山拜望慧远法师:一方面是表达自己对大师的敬意,另一方面,也想向大师请教些问题。
  到了卢山东林寺,长久处在战争、与权力斗争中的殷仲堪,竟然被眼前清丽脱俗的美景深深吸引住。短时间远离战火、争夺的感觉,是那么的不同,所见到的僧人,是如此的安祥和谐、与世无争。眼所见的,耳所听的,令人清心悦目。等见到慧远法师时,更被法师的威仪震摄住,不知不觉就放下了内心中贪执名利的念头。和慧远法师漫步到山泉边,畅谈《周易》大义,说着说着,一直聊到黄昏已至,还舍不得告别离去。
  出了卢山,殷仲堪满心赞叹,忍不住对大家说:“慧远法师的学问和修为博大精深,我们这些凡夫,实在不能了解其中的一二啊!”
  到了太元二十四年(西元三九九年),桓玄出兵征讨殷仲堪。大军经过卢山,高傲的桓玄心想: “慧远法师的学问道德,当今少有人可与相比,却不知到底高明到什么程度?好歹我也是一方盟主,他知道我在卢山附近,应该会下山来拜见我吧!明日一早,就派一名术士去请他下!山一趟!”
  桓玄所以会这么想,其实也是有原因的,一来他对于老庄玄理很有研究,认为这些东西,都不过是清谈的题材而已,并设有什么特别之处。二来是专政擅权的司马道子,身边有不少逢迎做作的僧尼亲信,桓玄亲眼见到他们的行事作为,内心十分鄙视,自然不会尊重同是佛门中人的慧远法师。因此,才十分骄傲的派人上山,想请慧违法师过虎溪与他一谈。
  不久,卫士匆匆回报,说慧远法师近日身体不适,无法下山。桓玄听了有点讶异,心想:“别人巴结我都来不及,这和尚竟然借故不理我,的确有些不同。干脆亲自上东林寺走一回,看看这位颇富盛名的异僧吧!”
  随从们知道了他的打算,急忙上前对桓玄说:“殷仲堪那小子曾到东林寺礼敬慧远法师,您现在去,不知会不会落人一个话柄?”
  “岂有此理!殷仲堪马上是个死人了,根本不需要再提这事!”
  话中不但流露出极欲杀害殷仲堪的心思,同时,也表现出桓玄的自负与骄傲。
  上山之后,桓玄一心想与慧远法师辩谈,以此来突显自己的才学。
  慧远大师温和的举止,一点也没有阿谀权贵的态度,令桓玄有些不愉快;傲慢的他,大胆的提出问题,来考考大师。
  “请问法师,《孝经》上说,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,孝之始也。’为什么出家人却剃去发须呢?”
  慧远法师明白桓玄问话的意思,只见他微微一笑,很简单的回答了桓玄:“《孝经)中还说道: “立身行道,扬名后世,孝之终也。”剃发出家,正是下决心立身行道,能扬名于后世,不是不孝,而是大孝。”
  桓玄听了这样精简的答案、感到十分震惊和佩服,便不再提关于佛教的问题,转而向慧远请教讨伐殷仲堪的理由。
  出入意料之外的是,桓玄所提出的这些事,慧远都以沉默来代替回答,两人静坐好一会儿,桓玄只好再问:“法师对这一次的征讨,可有什么希望吗?”
  慧远点点头说:“希望施主能平安无事,殷仲堪也能安然无恙、”
  这一次上卢山的感受,让桓玄完全改变了对出家人的看法。慧远法师坦然拒绝下山迎客,已让桓玄惊讶:后来,又以敏锐得体的回答,令桓玄心服口服。最重要的是,法师没有一丝一毫阿谀奉承的言谈举止,对桓玄和他的对手殷仲堪,都一视同仁的予以真诚的祝福,这一切,都不是普通的出家人能做得到的。慧远法师确实是令桓玄发自内心敬重的一位奇人。
  同年下着大雪的十二月,桓玄杀掉了同盟的殷仲堪,将势力范围迅速的扩大,在湖北、湖南、江西建立起可观的势力,严重威胁着健康的东晋王朝。
  在同一个时候,笃信五斗米道的叛军,势力也越来越大。原来的首领孙恩,被捕诛杀之后,立刻由他的妹夫卢循,承接教主的位置,继续领导农民义军,与东晋王朝为敌。
  卢循虽然是叛军之首,出身却相当良好。也是望族后裔,从小就聪明过人,善解人意。凡是见过他的人,都对他那双炯炯有神、灵光闪烁的眼睛,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。
  年少时,慧远和弟弟慧持,曾经跟随舅舅到许昌和洛阳游学,正巧和卢循的父亲卢碳是同学,两个人感情很好。有一次,慧远见到小小的卢循,不但写的一手难得的好字,更精于棋艺,便仔细看了看他,发现在他聪慧的眼神中,带有一丝狡诈,不禁很诚恳的对他说:“你是个多才多艺、资质不凡的孩子,但是长大后。恐怕会做出令人讶异的谋叛行为,这点你可要留意啊!”
  一切果然和慧远法师所说的一样,卢循娶了孙恩的妹妹之后,便成了叛军的一员,后来还当上了叛军的首领,领导农民与衰败的东晋政府相抗。
  安帝隆安五年(西元四O一年),以广州为中心,聚合了一股不小势力的卢循,打算北上江西、湖南,与另一支军队联盟。在这次的战争中,卢循率兵路经江西,顺道上卢山东林寺,去拜望父亲昔日的同窗好友——慧远大师。
  外面是一片烽火,哀鸿遍野;而卢山,像是这世间唯一的一道清流、一块净土。故人之子在这样的时刻来访,慧远当然十分欣喜,不但热忱的接待他,更与他彻夜叙谈,这使得慧远的弟子们有些忧心,便向慧远劝谏说:“卢循现在领兵叛变,实在不宜在寺中久留。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,对师父的声誉可能会有影响,还是请他尽速离去吧!”
  慧远知道弟子心中担忧的是什么,便安慰他们说:“以佛法来看人情世故,是不应该有取舍分别的。我们若是只对王公贵族表示欢迎,却对另一种人表现出冷漠的态度,那岂不是跟完全不了解佛法的人一样吗?”
  后来成为宋帝的刘裕,这时正率领着大军,一路追讨卢循。到了桑尾附近,大军扎营休息时,一个细心的随从,密报刘裕说:“领导卢山僧团的慧远法师,与卢循的交情不错,听说他们曾在东林寺长谈许久,不知会不会……”
  “不必妄自猜测!”
  刘裕大声喝斥了一句,又接着说:“慧远法师是佛门高憎,道德修为不同于凡夫,当然不会因为卢循的身份就冷淡他;至于他们所谈的内容,必定不是我们感兴趣的,又何需去担忧呢?”
  这番回答,显示出刘裕对慧远法师的信任和尊敬;不久之后,他还派遣几名使者,带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和一些银两、米粮,上山向慧远法师致敬,表达对这位一代高僧的仰慕之意。
  慧远法师以超脱俗世的态度,毫不偏离的面对众人,不论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是敌是友,或是多么复杂,他都诚心的接待;既不逢迎阿谀,也不冷漠做作,这样端正真诚的行止,使得卢山僧团成为当时道德风范的表率,也得到了世人一致的尊崇。
    安帝隆安三年(西元三九九年),慧远大师和慧持大师都已是六十余岁的高僧了。
  这天,他们在家房中商讨着一件大事。此刻天色有些昏暗了,夕阳的余晖斜斜地射在窗沿,看起来有一种落寞的美;兄弟两人静静对坐了好一会儿,才由慧持开口打破了寂默。
  “师兄可还记得?当年我们为了躲避慕容恪的大军,随着师父逃往襄阳的时候,师叔法和法师往四川去弘法。这许多年来,我们始终只有书信的联络,一直没有人去过四川。这次,法和法师又在信中提到,希望我们能有人去帮忙他,所以,我想亲自前往四川,和他一起推展弘法利生的工作。”
  慧远听完这一番话,点点头说:
  “你说的不错,是该有人到四川去帮帮他。听说四川景色壮丽,人口和物产都很丰富,是个好地方、如果佛法能在那里广为传布,实在是太好了,不过……”
  说到这里,慧远停顿了一下,转头看了看慧持,才又接着说:
  “这件事我会让寺里年轻的法师去做,你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,不再适合跋山涉水这样的辛苦了。”
  “不!不!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,四川地大物博,需要太多弘法的人才,多几个人去也是好的。再说,年龄的增长,并未造成我体力上的负担,我可还没有年老体衰啊!”
  慧持努力的解释着,但是,身为兄长的慧远,是怎么也不肯点头同意, 让这个从小就不曾分离过的弟弟,在晚年时远去四川。
  慧持明白哥哥的苦心,最后,他很严肃地告诉慧远
  “聚散离别对人生而言,确实是痛苦的。但我们是出家人,怎么能再执着在这种自私的小爱上呢?我远去四川弘法,并不是喜欢离开您,而是将一切众生都当成自己的亲人,希望佛法能救度众生,离开六道轮回之苦,若是连我们都不能这么做,那还有谁真正能弘传正FA,真正能离欲断情、往生西方净土呢?”
  慧远慧持这么一说,知道他内心对正FA的热切,也了解慧持在佛法上的体悟,已能担当这个重任,便改变了原先的态度,转而积极的支持他往四川的计划。
  成行的日子终于到了,六十多年来,南南北北都是不曾分开过的这对兄弟,终于看破世俗的感情,在东林寺前忍着依依难舍的泪水,挥手分别了。
  安帝义熙元年(西元四00五年)的二月,益州刺史毛璩在四川起兵谋反,成都王谯纵立刻派遣亲信,率兵围剿。由谯纵的侄子道福所率的军队,在进攻郫县(四川郫县)时,遇到顽强的抵抗,两军杀得尸首遍地,不论人和马,身上都溅满了血污,看起来恐怖极了。
  在战事过去之后,道福和余军们疲惫的走着,途中经过慧持来此避难的寺中,便粗鲁的骑着马走进佛寺,想打点水洗脸净手。
  寺前的几名僧人,看到一群身上沾满血迹和污泥的彪形大汉,不问青红皂白就闯了进来,都吓得四散走避 。只有正在角落空地洗衣服的慧持,丝毫没有一点惧色,仍然像平时一样,神色自在的搓洗着盆子里的僧衣。
  “哦!这老小子倒有几分定力,不知是何方的僧人?难道,他真的不怕我这副鬼样子?我到要试他一试!”
  道福这么一想,便瞪大一双牛眼,凶狠狠的叫道:
  “没长眼睛吗?本将军一身血污,还不拿清水来给我洗洗!”
  一名僧人赶紧回答说:
    “请施主稍侍片刻,清水即刻就提来。”
  “还要等?哼!本将军没那么多时间,这盆水无给我用吧!”
  道福大声说完,便快步的走向慧持身旁,对正在洗衣的他说:
  “闪开!让本将军净个手!”
  话一出口,不由分说的就蹲下身洗了起来,那红红的血水迅速染污了整个水盆,让人感到既害怕又恶心,远处的寺僧都吓白了脸,只有慧持面不改色,态度淡然自若的说:
  “这水已脏了,施主若还要用,老僧再去换过。”道福抬起头来,见面前这位和尚慈蔼中显露着威仪,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模样,不禁又佩服又惭愧,摆了摆手,没说一句话,就和左右随从们离去了。
  到了寺外,道福放马慢行,一面心有所感的告诉身旁的人:
  “刚才那位必定是位贤德高僧;看他那镇静自在的气度,实在是本将军前所未见的!”
  连转战沙场,杀人无数的道福,都这样由衷的敬佩慧持,可见他不同常人的仪行,的确如豫章太守范宁,与友人往来的书信中听写的一样:”慧远慧持,实在是世上少见的一对贤兄弟啊!”
未曾谋面的好友
  东晋安帝隆安五年(西元四〇一年)的十二月,天气已经非常寒冷了。飞飘的大雪,掩盖了东林寺附近的美景,但却盖不住人们求法的心,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,寺里上上下下,都为了鸠摩罗什大师已从凉州来到长安的事,感到十分欣喜呢!
  慧远法师座下的大弟子昙邕,这天也像往常一样,起了个大早,做完早课之后,就到后山去练功。
  昙邕在未出家前,原本是符坚身旁的一名术将军,长久转战沙场的磨练,使他不但拥有强健的体格,更练就了过人的耐力。在晋孝武帝太元八年(西元三八二年),跟随道安大师出家后,专注于汇集经典和研究经典,一心一意希望能帮助师父弘法。直到道安大师圆寂,昙邕才再拜慧远为师,从此,壮硕耐劳的他,一肩挑起了庐山与关中之间,往来奔波跋涉的艰巨职事。
  昙邕练了大约一柱香的拳,觉得全身经脉通畅,气血平稳,这才信心十足的去向师父请安。因为,今天师父要交代他一件很重要的“任务”。
  “昙邕,又要辛苦你”六十八岁的慧远大师慈祥的看着面前的弟子,微笑地说。
  昙邕一听这话,立刻双膝一跪,双手合掌,恭敬的回答:“师父交代的事,弟子理当尽力做好,哪有‘辛苦’可言?只是弟子心中有些疑问,想请师父慈悲明示  ”
  慧远点点头,昙邕便接着说:“师父这次交子弟子的,除了给罗什大师的书信之外,还有一件大法师登高座时披褡的袈裟和一只天漉器,这些都是厚重的大礼,不知……”“哦,是这件事,也难怪你会不了解。”
  慧远示意昙邕起身后,才又慢慢向他解释:“说起罗什大师,那真是一代奇人高僧啊!他不但对大乘经典极有研究,本身的学养和修为更是高不可测。早在符丕攻破襄阳,将道安师父强留在北京时,师父就曾经告诉过符坚,希望他派人前往天竺,去迎请鸠摩罗什大师来中土,好彼此研讨佛法。可惜,唉!”
  慧远轻叹一门气,继续说:“可惜符坚派往天竺的大将吕光,却很不敬重罗什大师。后来在返国的中途,听说符坚遇害身亡,吕光就将大师暂置在凉州迟迟不归,使得大师受了十七年的轻辱,直到最近,才入关到达长安。 这对求法心切的众生来说。实在是个大好消息啊!师父以大礼相赠,也是应该的。你稍作准备,就启程吧!”
  慧远这一番详细的解说,使得昙邕完全了解罗什大师在师父心中的重要性,因此,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往长安出发了。
  慧远大师在致鸠摩罗什的信中,表达了对罗什大师的仰慕之意,也为二人身处南北二地,不能见面研讨佛法而感叹。 更与罗什大师共同勉励。要不求回报的负起弘法的重责大任。
  收到书信和礼物的鸠摩罗什,很快的就有了回覆。除了以澡罐回赠,来表达谢意之外,更诚心的赞叹慧远法师,是经典中所说的东方护法菩萨,具备福德深厚、持戒严谨、博学多闻、辩才无碍,智慧高深这些优点。
  平日精勤念佛的慧远法师,曾经在念佛的大定中见到佛。为此,他很恭敬的写了一封信,向鸠摩罗什大师请教有关“念佛三昧”的种种问题,罗什大师也依《般舟三昧经》中的解说,详细的一一答复,肯定了慧远法师在定中见佛的事实。 从此,两位高僧一直互通书信,将大乘教义和龙树菩萨的空观教义,做了非常深入的讨论,成为一对未曾见遇面,但却相知相惜的好友。
  后秦国主姚兴,一向非常敬重鸠摩罗什大师,他也听说,在南方的庐山,有一位道德风范极为崇高的慧远法师,便亲笔写了书信,和龟兹国的细缕杂变像一起送到庐山,向慧远致上崇高的敬意。
  到了安帝义熙元年,罗什大师和上千名弟子,在长安译经的工作,终于有了令人振奋的成果——长达百卷的龙树菩萨著作《大智度论》,全部翻译完成了。
  秦王姚兴知道了这件事,显得十分兴奋,立刻派人将译好的《大智度论》送往庐山,并且诚心的恳请慧远为《大智度论》写一篇序文,以阐扬龙树菩萨的本愿和心怀。
  这时,已是七十多岁的慧远,仍然精神奕奕,仔细的读完全经。他常对弟子慨叹说:“这部《大智度论》实在太好了,但是其中文句繁广,份量又有百卷之多,初学佛的人,恐怕不知如何看起啊!”
  因此,慧远法师再次详读全论,然后将其中意思太过深奥,文句太过繁杂的地方删略,挑选出精华扼要的部份,作成《大智度论抄》二十卷,使得有心研习的人,更容易了解。
  安帝义熙九年(西元四一三年),鸠摩罗什大师圆寂了。 两人长达十二年的书信往返中,所谈的都是佛法义理,所关心的都是度众弘法的事,丝毫没有虚伪繁琐的俗世人情;这真挚亮洁的情谊,是多么地令人崇敬啊!
   东晋成帝在位年间,车骑将军庾冰与尚书令何充等人,就曾经为了出家的沙门,是不是该向王侯敬拜的问题,而争论许久。
  这天上朝的时候,庾冰和何充又为了这件事论辩不休,并且上奏成帝。
  庾冰急急的说:“臣启陛下,臣等认为,出家人见到君主王侯,若是不行跪拜大礼,岂不是违背了儒家的礼法,如此,法纪大乱,要如何治国安邦呢?况且出家人虽然剃去须发,着上僧服,但与一般人同样是天子臣民,见到君王,焉有不拜之理?”
  立在一旁的何充听了这话,立刻上前一步,恭敬的说:“皇上圣明,老臣的看法与庾将军略有不同。老臣认为,沙门是出家修行的人,是超出世俗政权的统制,是不受世俗的礼法、道德的约来的。加以佛教中所说的五戒,对教化百姓极有帮助,更与儒家礼法毫无冲突,崇尚佛教,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!况佛法由天竺传入以来,帝王也没令沙门跪拜,并不妨碍王法呀!”
  何充的话尚未说完,成帝就很好奇的追问:”听你这么说,难道在天竺僧人也不必礼拜他们的国王吗?”
  何充缓缓答道:”据老臣所知,西方各小国以敬仰佛法的为多,各国主都十分尊敬出家僧人,将他们视为最崇尚的佛法代表,怎会要求他们行跪拜礼呢?再者,现下正值多事之秋,若因此事引起百姓的不安,反倒不妥。老臣斗胆,恳请陛下效法先帝及往例,敬重三宝,免除出家人的跪拜之礼。 ”
  何充说完,成帝连点头,表示同意,这项争论就暂时平息了。 直到安帝接位,恒玄胁迫这位形同虚设的皇帝下旨,由他都督一切军事大任,总揽政务,当上了手握实权的丞相时,他便决心大兴改革,来表现自己不同于人的雄才。
  改革中有两项重点,一是整顿、淘汰让人诟病已久的僧团问题。另一个,就是重提“沙门应该敬拜王侯”一事。
  安帝无兴元年(西元四0二年)的春天,以震主之威,无视安帝存在的桓玄,写了一对信给八座(东部尚书、祠部尚书、五兵尚书、在民尚书、度支尚书、尚书左右仆射、尚书令共八人),希望征求大家对“沙门敬拜王者”的意见。
  八座的诸位尚书,对佛法虽然不一定有深刻的认识,但都不约而同的主张维持现状,也就是出家人不必跪拜君王。这样的回答当然不是桓玄所乐见的,他便不再与八座论议,转而写信给慧远法师,请他解释沙门为何不必敬拜王者的理由。
  慧远法师收信后,详详细细的以在家人的状况、出家修行的目的和佛法与儒家礼教的不同处来回答桓玄。 慧远认为,为了维护正FA、为了兴隆三宝,出家人是不应礼拜君王的;在书写这些论述时,滴滴痛心的泪水几乎湿透了法师的衣襟,有谁能够真正了解他老人家护持佛法的心呢?  
  对于慧远的回复,桓玄并不能理解,也不能接受。但在元兴二年(西元四0三年)的十二月三日,桓玄突然下令,撤回原先巳颁布的“沙门须礼敬王者”命令,并且篡夺了帝位,自立为天子。
  桓玄表示,如今当皇帝的是自己,可以包容一切,因此允许出家人不必敬拜君王。不管如何,这个问题总算解决了。
  桓玄称帝不久,刘裕和何无忌便起兵讨伐他,桓玄一路败至浔阳,后来又转向汉中,就在逃亡的途中被杀,结来了他野心勃勃、傲慢自大的一生,
  安帝元典三年(西元四0四年),已经七十一岁的慧远法师,将自己与桓玄论讲的书信重新整理总结,完成了在家第一、出家第二、求宗不顺化,第三、体积不兼应第四、形尽神不灭第五这五篇文章,就是非常著名的《沙门不敬王者论》,来清楚的表达自己对这件事的意见。
  在桓玄下令沙门应该敬拜王者的同时,还有另一项重要的宣布,就是要全面性的淘汰僧团中的无难,以整肃僧侣。
  这个命令实施的范围,不只限于京师,而是包括全国各州各系,的礁引起了出家僧众非常大的震撼。
  在命令颁布的前夕,桓玄忽然想到卢山僧团的慧远法师,他心中暗自思量:那些个披着僧衣、整天谈玄说妙却不事修行的假僧人,当然应该整肃,但佛门中总有一些进德修业的方僧,是值得众人敬仰的。看来。这件大事,我该先请教慧远法师才是。”
  慧远法师知道桓玄执行询问自己看法的书信后,并不是一味的恳求或制止,反而赞同桓玄整肃僧团,并且建议,除了在戒、定、慧方面都有显赫成就的高僧,以及心志坚贞、应修善福和长年自修不师的出家人之外,都可普查整肃,
  桓玄收信后,决意严格执行这件工作,不但译查各个寺庙,更下令要大部份游手好闲、奉承奢靡的庸憎远俗,但在命令中却税:“……唯卢山为道德所居,不在搜简之列…”以桓玄那跋扈自恃的个性,加上如日中天的震主之威,却能够这样尊重信服慧远法师所领导的卢山僧团,没有其它的原因,完全是慧远法师端正的真实德风,令他心悦诚服。
念佛结社
  由于慧远大师的德风感召,自各地前来相近大师的信徒日益增多。其中不少文人名例如彭城刘遗民、豫章雷次宗、雁门周绩之、南阳宗炳、张蔡民、张季硕等人,都不远千里,至卢山依止慧远大师。
  这天,慧远法师的几位在家弟子,不约而同的到东林寺探望师父,并且一起对论着净土法门的修学。”师父刚才提起,往生净土一事,到底能不能做到呢?。’雷次宗很有典趣的这么请问着。
  慧远微微一笑,非常肯定的说:”可以!只要我们时时刻刻心念阿弥陀佛,行如阿弥陀佛。把纷乱的思虑集中专一在忆佛念佛上,那么,必定能师妄想,离烦恼,而达到身心清净无染,证得殊胜的‘念佛三昧’。”
  慧远法师一说完,宗炳就忍不住赞叹道:“听师父这么说,念佛三昧实在令人相往。怕的只是自己业障深重、习性难除,无法都撮六根尊心一意的念佛啊!”
  雷次宗也点点头。接口说:”宗炳兄的话一点没错!师父常要弟子们念佛,但念着念着却妄想纷飞,杂念蕞生;看来,要修习这念佛法门,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”
  “虽非易事,但也不难!”慧远法师以鼓励的口气,继续对二人说,习气重,杂念多,这是凡夫都有的毛病,不必去理会,只要把持住心志,精进念佛,遵守戒律,在定中就能见佛金身,何愁不能往生呢?”
  “依师父这么说,,那这个修行方法真是太好了、太好了。我看,我们不如集结一些有志一同的人一起修行此法门大家互相勉励,互相提醒,以求同生净土。”
  宗炳这个意见。立刻得到慧远法师的赞同,他点点头说:”很好!我们可以组织一个念佛社,并且发下誓愿。今生定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。这件事就由大家分头去做吧!”创立念佛结社的事,在大家积极联络和筹划之下,很快就有了结果。东晋安帝元典元年(西元四。二年)的七月间,大家恭推刘遗民为首,带领一百二十三人共众在山北的般若精拾中,发愿从此精勤念佛修行,期望能仗佛慈力。带业往生。放下世间的荣华富贵,向大师学法修行。
  “刘兄,您一向修持勤奋。对于佛理也最了解,今日的仪式规程,就由您领导。”这天一早,大家就围着与慧远法师年岁接近,平日最受慧远法师重视的到遗民师兄这么说着。
  不久,共誓的踌刻到了,一百二十人齐众在精舍内的阿弥陀佛像前,燃香橙拜,发下誓顿。朝夕勤修,以求往生极乐净土。
  曾经担任遇官职、学养俱佳的到遗民,受慧远法师的嘱咐,写了一篇誓词,以示大家念佛求生净土的决心;进就是念佛结社的开始。
  七月已是盛署,但东林寺内,却是一片清凉。精舍中佛号绵密、香气缭绕;精舍外和风徐来,阳光普照;好一幅人间仙境的美景胜相啊!这一天庄严的共誓仪式,表现了众人恳切的修行意愿,那么,极乐净土还会远吗?
持戒往生
  到了安帝羲熙八年(西元四一二年),自四用传来慧持老法师圆寂的消息。慧持大师示寂之前,他曾经殷切的嘱咐弟子们说:”戒律有如平地,一切的善法部由此而生,,在日常生活中,不论何时何地,对任何人、做任何事,都要谨守戒律,不能违背佛言啊!”
  慧持谆谆训勉弟子的遗教,不久就传到了卢山东林寺常。当时已经年高七十九岁的慧远法师对于胞弟慧持的这番话,心中自有非常深刻的感受。
  两年后,也就是安帝羲熙十年(西元四一四年),和东林寺常有联系的同门师兄慧永法师也圆寂了。
  多年后,诚心迎请慧远前往唐山同XIU的慧永法师,是一位清静自律的苦行高僧。平时一件百纳衣、一双破草鞋、一把法杖、一个旧钵,在小小的西林寺中持戒修行,多年来始终与世无争,鲜少与人交往。
  慧永法师在圆寂之前,虽然身染病痛,但是仍旧跟平时一样,精进不辍,一心念佛求生净土。临终前,弟子们围绕在床边,忽然看见师父勉力坐正整肃衣襟,并且双手合掌,想站起来穿鞋。大家惊讶的扶住老法师,询问缘由,只听到慧永法师愉悦的轻说:“佛来接我,我要走了!”然后便含笑而去。这件事很快就让相隔不远的慧远法师知道了,也让这位一生严守戒律的老法师,再一次肯定了持戒的重要。
  自徒慧远法师深居卢山东林寺,三十多年来,从未离开过这里,并且,一直以端正的身教,领导一个庄严有序,令人崇慕敬仰的僧团,为纷飞败坏的社会,树立起高亮的修行风范。
  平日也很重视禅观修习的慧远法师,认为禅定与戒律,就如同车子的两轮,缺少其中一个,都不能算是真正的佛弟子,因此,他在教育弟子的过程中,始终秉持着这样的信念;对自己修行的要求,就更加严谨了。
  安帝羲熙十二年(西元四一六年)的八月初一,慧远法师感到身体有些不舒服,他心里略有预感,便更加精进的修行念佛,到了八月初六,病势比前几天沉重许多,弟子和大德们焦急的守在床边,极力劝他喝些以豉酒作药引的汤药,慧远端坐在床上,闻了闻药的味道,虚弱的税:”我一生持戒,现在……怎么能为了我这付皮囊喝酒破戒呢?拿下去吧!”“那么,请喝些米汁,才有体力啊!”立在一旁的弟子轻声地建议,慧远法师却摇摇头,仍然静静的默念着佛号。这时,一位年长的大夫走上前,告拆大家:“不妨调些蜜水请法师喝下,可以调调气息”
  静坐榻上的慧远法师听到这话,便对左右税:”去查查戒律,看这蜜水……能喝不能喝?”
  忧心如焚的弟子们立刻飞奔出去,快速地翻查律藏,但是还没有查完,慧远法师就在佛号的伴随下,安然入灭了。
  八十岁的慧远法师,在东晋安帝羲熙十二年(西元四一六年)的八月初六圆寂,距离我们现在,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,但是,他老人家端正恭肃的威仪、精辟无碍的说法,还有那终生为佛法、为众生的心志,在千千万万年后,仍旧让世人有着无限的景仰和怀念啊!  
时代背景
  慧远大师出生在东晋成帝咸和九年(西元三三四年),往生於东晋安帝义熙十二年(西元四一六年)。他活在世上的八十二年里,大体上与东晋(西元三一七至四二0年)王朝相始终。此时正好是中国封建社会(魏晋南北朝)的崩坏与分裂时期。
东晋的政局
  在北方,"五胡"并起,少数民族入侵中原,氏族之间残杀,当地农业生产与生活受到严重的破坏,许许多多的人搬离家园,迁移到南方,至於南方,东晋的社会经济制度,是封建式的土地所有制,门阀世族阶级非常明显,当时法律还明确规定门阀士族享有种种不合理的特权,例如:世代作官、占田、免赋税、免役、可以逍遥法外等权利。在当时有钱的大官,通常拥有良好的田地数万公顷、奴婢好几千人;而没钱的人,则往往会饿死在路上,或被抓去打仗。
  又东晋王朝延用曹魏时期的"九品中正制",使得门阀世族与一般平民之间的不平等,更加明显。有句话说"上品无寒门,下品无士族"就是最好的写照。
  当时的社会状况为南北政权分裂,北方各种族间更有严重的冲突与矛盾!人民生活不安定,就算是贵族随时也有被杀的可能,一般人的内心充满著恐惧与无奈,心情凄恻,对人生苦难的悲叹、对生命无常的感慨、对人生慰藉的寻觅、因此人们追求信仰的热情反而更浓厚,有更多的人,热心的探索宇宙的真实与生命的意义。
佛教概况
  佛教自汉代传入中国,原本没有引起社会会上太大的重视,然而自从西晋大乱以后,便开始兴盛,特别到了东晋、十六国时期,更是广泛的传播。在当时,由於国家的分裂,形成南北两个政体,佛教在北方,以后赵、前秦、后秦、后涼最为兴盛。南方佛教则随著北方僧人的南移而兴盛,东晋的皇室都是崇信佛教,门阀士族也大多信佛。
  由於王公贵族对佛教的崇信,所以特别礼让出家人,在当时寺院的僧尼享有免除租税及徭役的特权,许多贫穷的人民,为了逃避租税及徭役的负担,纷纷跑到寺院出家,所以佛教以空前的速度传播开来。在北方,长安僧尼数以万计;在南方,京城建康一带到处都是寺庙,信佛或依附於寺庙的人,更是多得无法计算。
  也因此,使得政府与出家僧侣之间的利害冲突越来越尖锐。因为寺院经济的发展,减少了财政收入,又由於佛教的过度鼎盛,以致产生流弊。当时有不少出家人,脱离正常的宗教活动,专门从事买卖交易等商业行为,或藉由医疗、占卜等等活动来吸引他人注意,更严重的有:蓄养奴婢、垦殖田产、攀附权贵,享用豪华、骗财骗色等等,所以当时有人提出:应该淘汰出家人。
  慧远大师为了整顿当时的佛教界,拟定了若干节度僧尼的规定,如《法社节度序》、《外寺僧节度序》、《节度序》、《比丘尼节度序》。很可惜的是,现在只剩下序文目录,而这些节度僧尼的文章,当时称为"远规"。
慧远大师的思想与修行方法
  慧远大师的一生,可分为三个阶段:第一个阶段是出家前的求学活动;第二阶段是跟随道安大师出家的二十五年;第三阶段为进入卢山后的三十多年,也是慧远大师开展多方面佛教活动的主要时期。
佛学思想
  慧远大师不但是一代的佛学大师,而且博览中国的六经,并对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有深入的研究。在思想上他并不排斥佛教以外的学说,因为他认为不管是佛教的内典,还是其它宗派的学说都有相同的地方。
  慧远大师的佛学思想是除了继承道安法师,以"般若"学说为中心外,最重要的著作是《法性论》,主旨在强调宇宙万物绝对真实的本性、体性。他认为涅槃以永恒不变为法性,如果要得到这种不变的法性,应该以体证涅槃为根本。他并以这种法性不变的观点发挥"灵魂不灭"的思想论点,更进一步阐述因果报应的理论。大师有系统且完整的阐述因果报应理论,对后来的佛教因果说有非常大的带头作用。
修行方法
  慧远大师主要修行方法是"念佛三昧",这种方法包含了般若、禅法、净土等三种思想。关於这种修行方法,慧远留下的著作有《念佛三昧诗集序》和《卢山出修行方便禅经统序》,文章虽然不是很长,但却是了解慧远思想的好线索。
  念佛三昧是"禅定十念"(十种禅定集中心念)的其中一种,(十种禅定集中心念是: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念戒、念施、念天、念休息、念安般、念身、念死)。它的具体方法有:
  一、称名念佛,就是用嘴巴称念佛号。
  二、观想念佛,就是静坐入定,观想佛陀的种种美好形像与功德威仪,及极乐世界的庄严美妙。
  三、实相念佛,就是真实的观察佛的法身是"非有非无,中道实相",超越一切的言语、文字、图片……。
  慧远所带领的卢山僧团普遍重视念佛,慧远认为,三昧就是专思寂想的意思,也就是当我们的思维很专注在一个境界里,就会超越肉体的限制,而不会被形相、概念、认识等观念束缚,就能好好的观察并洞照一切。慧远强调念佛三味是达到超脱烦恼,进入涅槃的最佳途径,所以信奉阿弥陀佛的极乐净土,一定要奉行念佛三昧。
慧远大师的贡献
  慧远大师是中国历史上一位非常有特色的出家人。他的学问广博,又擅长写作,在当时深深受到上流阶级的官宦、读书人的敬重与仰慕,像当时声名兴盛且是国家理要大臣的殷仲堪、桓玄、谢灵运、慧义、还有著名的文人学士;刘遗民、雷次宗、周续之、宗炳、张来民、张季硕等等,对慧远大师都非常钦佩。又由於他非常重视戒律,修持相当谨严,所以他所住的卢山被称为"道德所居",从而提高佛教的地位。
  此外慧远大师与当时许多研究佛教般若思想的学得最大的不同,在於他继承并发扬道安团结僧人的精神,普遍提倡佛教各派的学说。身为当时的中国佛教界的领袖人物,他没有凸显佛教与儒家、道家的差异,而是刻意强调彼此间的一致与统一,因此在当时更能发挥广大的号召力。
  慧远大师在卢山三十多年来,栽培了无数的优秀弟子,其中名列僧传,享有崇高地位的就有二十人,他可以说为佛教后代的传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与力量。
  其次,慧远大师招揽从西方过来的有名僧人翻译佛经,或是遣派弟子到西域求取经典,因而使僧伽提婆的"毗昙学"与佛陀跋陀罗的禅法得以流行。他还传播鸠摩罗什翻译的《三论》,使大乘佛教空宗的中观学说在南方广泛流传,这对於后来吉藏大师创立三论宗有直接且重要的作用。
  慧远大师还是最早阐扬佛教的因果报应说,提倡阿弥陀佛的净土及念佛三昧的第一人。又由於他鼓吹禅智并重,所以他对净土宗、天台宗、禅宗的形成,乃至以后整个佛教思想的发展都有重大的影响。
  卢山不只是当时南方佛教的翻译大道场,更是佛教的中心。鸠摩罗什与慧远大师正是当时北方与南方的佛教巨擘。他们之间保持联络有十多年,鸠摩罗什在长安翻译的经典约有三百卷,他所翻译的《成实论》、《中论》、《百论》、《十二门论》、《法华经》等,之所以能够在南方广泛的流布,实在是得力於慧远大师的宏扬。长安与卢山声气相通,南北两地佛教学术交流频繁,这不但直接推动当时佛教的传播,而且对后世佛教的发展,学派和宗派的形成,都有重大且深远的影响。
  此外慧远大师被尊称为我国净土宗的初祖,也是卢山白莲社的创始人。根据历史记载,慧远大师曾和刘遗民等十八位出家弟子与在家居士共同发起,创立白莲社,专门以往生净土、念佛法门为修行的方法,共有一百二十人加入。从此以后,来到卢山的僧人与信徒越来越多,卢山渐渐成为我国净土宗的圣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