庐山北麓的东林寺是佛教净土宗的发祥地,东晋时南方佛教的中心道场。东晋太元十一年(386),高僧慧远呕心沥血缔建成东林寺,迄今已有1600多年。东林寺开禅宗丛林先河,享誉中外。
太元十一年(386),慧永对江州刺史桓伊说:“远公正在弘道,今门徒已广,而来者方多,贫道所栖褊狭,不足相处,如何?”桓伊于是为慧远在山的东边缔建寺庙,因在西林之东,故名东林寺。
桓伊此人很值得称道,而为慧远建东林寺,更是对佛教的重大贡献,足以使他名垂千古。桓伊字叔夏,谯国铚人。父景,护军将军。他是东晋时的能吏兼名士,年轻时就有才艺,善音律,尤其吹笛之艺,有蔡邕柯亭笛,常带在身边吹之,技艺尽一时之妙,为江左第一。桓伊行为简旷真率,得到大名士王濛、刘惔的赏识。才艺之外,也很有军事才干。太元八年(383),与谢玄、谢琰一起于淝水大败南侵的苻坚,以功封永修县侯,进号右将军。太元九年(384),荆州刺史桓冲卒,桓伊都督江州、荆州十郡、豫章四郡军事、江州刺史。在任多年,能体察百姓困苦,很有政绩。桓伊建东林寺,是东晋上层统治者日益重视佛教,普遍兴建佛寺这一社会现象的反映。东晋时江南的著名寺庙,大多为王室贵族和富商资助修建。如建康的长干寺造于西晋,东晋初重修,简文帝于寺中造三座宝塔。宁康(373-375)年间,僧人竺慧达又造一塔,晋孝武帝增建为三层。闻名遐迩的瓦官寺,原址为河内的山玩之墓。兴宁(363-365)年间沙门慧力乞为寺。简文帝时,竺法汰在此寺讲经,帝与王侯公卿皆来听讲,前来皈依佛门或问学者多至千余。艺术大师戴逵于寺中制佛像五躯,大画家顾恺之在寺壁画维摩诘像,后在义熙(405-418)初年,狮子国遣使献玉佛像,世人称为“三绝”。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晋孝武帝,虔诚佛法以至在宫中立精舍,引诸沙门居之。就在建东林寺的前一年,权势显赫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在京师为女尼妙音立简静寺,以音为寺主,徒众百余人。皇后中信佛而营建佛寺的也不乏其人,如晋康帝褚皇后建延兴寺,晋穆帝何皇后造何皇后寺。再有许多高官豪富也资助建寺,或舍宅为寺,以求福田。如车骑将军王邵建造枳园寺,中书令何充造建福寺,镇西将军谢尚舍宅造庄严寺,侍中中书令王坦之造临泰寺和安乐寺等。其他散落于山水之间的寺庙,不计其数。与东晋时期佛教的迅速传布相适应,寺庙的营建也达到了高潮。东林寺是这一时期出现的最著名的佛寺之一。
慧远在襄阳时曾协助道安建檀溪寺,对于佛寺建筑有一定的经验,加上庐山得天独厚的优美环境,本人审美眼光又卓绝超异,因而能精心缔建东林寺,将清雄山水与庄严建筑融为一体,臻于美轮美奂的境界。佛寺掩映在松柏之间,对面是高耸连绵的庐峰,苍翠墨绿似巨大的屏嶂,香炉峰秀色插天。山上的云雾最好看了,晴天的早晨,霞光破雾,山色青翠如洗。夕照中的庐峰,涂上了一层金光,云雾化作彩霞,一会儿停在山腰,一会儿飞上峰顶。到了雨天,满山雾气,山峰分不清了,庐峰成了偌大无比的影子,静静地蹲在前面。东林寺不远处,瀑布似一匹白练,高挂在墨绿色的峭壁上,跌落进深不可测的巨壑中,然后由远而近,曲曲折折,环流寺庙的周围,这就是有名的虎溪。溪边筑一亭,清风开襟,静听汩汩的水声,最宜人禅境。殿基由巨石垒成,殿柱皆合抱粗的大木,撑起金碧辉煌的殿顶。传说当年慧远建造此殿时,有一天夜里神鬼全来帮助,不知从何处运来许多良材,得以建成此殿。后人因之称为“神运殿”。也有传说当年造东林寺时缺木材,第二天泉眼中涌出许多木头来。现在东林寺中有“出木池”,据说木头就从这儿涌出。果真有这等事吗?对人们的疑问,今天寺里的长老释疑说:前几年庐山一场暴雨后,附近溪水中从上游冲下来许多林头。所以,从池中涌出木头完全有可能。上面两种不同的版本,都旨在说明慧远建东林寺时若有神助。
殿前殿侧遍载松树和杉树,树影扶疏,松涛可听。数百年后,唐代的诗人白居易游东林寺,看到远公手植的五棵老杉,皆树围粗大达十余尺。现在寺中仅存一棵六朝古松,枝叶青葱,据说即为慧远手植。但据南宋范成大的《吴船录》卷下说:“山上五杉阁,晋杉也,近年为主僧所伐。”陆游《蜀记》卷二也说:“五杉阁前旧有老杉五本,传以为晋时物,白傅所谓大十尺围者。今又数百年,其老可知矣。近岁主僧了然辄伐去,殊可惜也。”假若范、陆二人所记可信,那么,现在看到的古松,就不是远公手植,年代当在南宋之后了。建成大殿不久,慧远又在寺内别建禅房,依山而筑,清荫笼盖,石径幽深,苍苔斑驳。有时清风徐来,白云满室,清静极了。
东林寺这座庄严圣洁的伽蓝,是中华建筑史上的杰作,它为庐山增添了无穷魅力,使她成了祖国大地上最富人文精神的名山。奇美的山峰,飞流直下的瀑布,飘忽变幻的云烟,不知名的小草和山花,因为有了东林寺佛光的照耀,变得灵气四溢,令人神往。
东林寺建成后,前来瞻仰的江州官员和四周道俗络绎不绝。凡士女游东林,远远就见伽蓝庄严美妙,面对秀峰。过虎溪,进山门,见殿顶巍峨,不由肃然起敬。虎溪之内,驯养了两只老虎,伏于侧殿前。大殿前香烟袅袅,殿中佛像慈眉善目,士女诣者虔诚地礼拜释迦牟尼佛和众菩萨,个个神清气肃,心注佛国。东林寺以它无可比匹的自然环境和壮丽建筑成了江州的一大名胜,也成了道俗的精神栖息之地。
东林寺建成不久,慧远又从武昌迎来阿育王所造的文殊师利菩萨像。关于此像的始末,有一神奇的传说。东晋赫赫有名的长沙郡公陶侃,就是那位慧永立西林寺的陶范的父亲,于晋元帝大兴(318-321)初都督交州诸军事,镇守广州。有渔人每当夜里,看见海中有神光,经十余天后,神光越来越大,就把这一不可解之事报告陶侃。侃亲自到海边仔细察看。不久,发现一金像,竟然自会越过波浪而来,停于船侧。查看像上铭勒,知是阿育王所造文殊师利菩萨像。阿育王是印度教史上最伟大的护法者。在公元3世纪的印度中部,出现了所谓四恶王(南释迦王、北耶槃那王、西钵罗婆王、东兜沙罗王),点燃战火,毁灭寺塔,杀戮比丘,佛教遭受巨大劫难。佛灭后二百十九年(前266),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即位,大兴佛教。原先佛教的影响仅限于中印、东印之境,到阿育王时,遂遍及于全印,并且传布至印度之外,北抵雪山之尼波罗,东渐缅甸及马来半岛,南至锡兰,西北出阿富汗至中亚细亚,西远至波斯,甚至波及非洲的埃及。佛教自此成为世界性的宗教。据佛经说,阿育王统治了瞻部提洲,在众夜叉的帮助下,一日之内建造了八万四千座塔,造了八万四千尊佛像,然后将这些佛像送往世界各地。据称在我国的阿育王塔有十九处,这些佛像的发现常伴随离奇的传说。例如石虎想在临漳修治旧塔,缺少承露盘,佛图澄指示说,临淄城内有古阿育王塔,地中有承露盘和佛像,上面树木茂盛,可掘取之,并画了一张图。挖掘者依图,果然得到承露盘和金像。西晋建兴(314-316)中,吴郡松江忽然浮出二尊石像,为居士朱应接到岸上。石像背后有铭文,一铭“惟卫”,一名“迦叶”。东晋太元初年,荆州城北发现一尊佛像,行人感到奇怪,用刀砍它,才知是金像。后由长沙僧迎至寺,佛光环上有梵文,云阿育王造(以上均见《广弘明集》卷十五)。这些神秘的佛像,什么时候跑到中国?莫非当初阿育王造好佛像后,派人送至印度之外的各地?看来这些问题没有人能说清楚。当然,佛教中人以这些阿育王所造的神秘佛像,作为佛教早已传入中国的证据。
陶侃从南海得到的文殊师利菩萨像,也是阿育王在中国的十九处遗迹之一。陶侃深受儒家自强不息精神的熏陶,是个很重视实际的人,原先并不相信佛教的因果报应说。但海中佛像每夜放光,而且会越过波涛而来,这种平生见所未见、闻所未闻的奇事,不由得使他尊重起佛法来。不久,陶侃领江州刺史,将佛像送至武昌寒溪寺。寺主僧珍曾往夏口,夜梦寺遭火,而佛像所在的殿屋有龙神围绕。僧珍醒来,急驰回寺,寺已焚尽,而像屋独存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陶侃为征西大将军、荆州刺史,欲将佛像运至江陵。这时,奇事发生了:原先几个人抬得动的佛像,现在却变得无比沉重,几十个壮丁又是抬,又是拉,居然生了根似的,纹丝不动!后再增加人力,并用车子等工具拉,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好不容易上了船,船却沉了。陶侃得知这情况,说让佛像留寒溪寺。二三人下水,一下子就把佛像抬起来。人们啧啧称奇。看来佛像有灵,不愿意到荆州去。
佛教最讲究因缘,佛像不肯到荆州,说明陶侃与佛像无缘。慧远就大不一样。建成东林寺后,听说武昌寒溪寺佛像灵异,亲自迎来庐山。迁徙佛像时,轻而易举,一路水长山高,了无阻碍。可见,能否感动圣灵,全在于其人是否笃信佛法。关于此事,当时有民谚说:“陶惟剑雄,像以神标,云翔泥宿,邈何遥遥。”陶侃固然杰出雄武,可是并无“慧根”,而佛像神异,与无“慧根”者犹似云翔泥宿,何其邈远。慧远则不然,心怀弘法的大愿,佛像当然极愿意跟他到庐山来。从此,文殊师利菩萨像就一直安放在东林寺的重阁上,成为镇寺之宝,灵异极了。传说直到隋唐时,佛像还在显示法力,以雷电把前来劫寺的群贼震死。
移来文殊师利菩萨金像后,慧远又在寺中立宾头卢塑像。这是他遵从先师道安的遗训。据佛经说,宾头卢是宾头卢颇罗堕的简称,佛陀大弟子之一。他修成阿罗汉果后,佛陀不许他脱出轮回,命他常住现世,教化大众,接受人们的供养,号称“福田第一”。从前道安在襄阳注释佛经,惟恐不合原意,乃发誓说:“若所说不堪远理,愿见瑞相。”果然梦见西域道人,头白长眉,对道安说:“君所注经,殊后道理。我不得入泥洹,住在西域,当相助弘道,可时时设食。”后来《十诵律》至,慧远才知道师父所梦见的胡道人,乃是罗汉宾头卢,于是立像,设食供奉。
自晋以来,庐山寺庙不下数十处,仅慧远缔建的伽蓝除东林寺之外,尚有十多所。各地僧徒慕慧远高名,纷纷来东林寺,多至数千人。因寺内无法容纳,慧远就在庐山及附近的柴桑县建立寺庙。其中讲经台庵最有传奇色彩。据传香炉峰西南有一峰,峰顶有磐石,广可坐百人,下有风洞、云顶二石室,慧远常集徒众于石上讲《涅槃经》,故称慧远讲经台。又于台旁建庵,在此作《涅槃经疏》。疏成,慧远掷其笔,笔立虚空中不堕,故名掷笔峰。太元年间,慧远于香炉峰侧,讲经台北建上化城寺,一名普照寺;于庐山锦涧桥北建中大林寺;于庐山塔尖山西北建龙泉寺;于庐山南香炉下建遗爱寺……晚唐杜牧有诗云: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”东晋南朝时期,以建康为中心的江南地区,寺庙林立。然而当年香火繁炽的佛堂庵舍,经千数百年历史风雨的侵蚀,大多荡然无存。京师最著名的瓦官寺中的稀世珍宝,也早已不知去向。惟有庐山的东林寺因为有秀峰清泉的呵护,靠了慧远大师的不朽声名,历经一千六百年,至今仍巍然屹立。
东林寺,是庐山佛教文化的起点。那是无可比拟的辉煌起点。在历史长河中,免不了潮涨潮落,东林寺也历经变故,但因为是慧远法师的道场,所以始终是道俗向往的圣地。慧远辞世之后,每代都有高僧主持佛事,薪火相传,发扬着慧远遗风。特别是唐代,佛教发展至鼎盛价段,虽然距慧远的年代已经三四百年了,文人学者却一直怀念和向往这位高僧。初唐诗人孟浩然自襄阳发舟,沿江东下,晚泊浔阳江边,望庐山香炉峰,缅怀远公遗韵不能自己,作《晚泊浔阳望庐山香炉峰》诗说:“挂席几千里,名山都未逢。泊舟浔阳郭,始见香炉峰。尝读远公传,永怀尘外踪。东林精舍近,日暮但闻钟。”这首诗极有意蕴,非常典型地写出了人们对慧远和东林寺的向往。白居易与庐山大有因缘,作江州刺史时常游观东林寺,写过《东林寺白莲》等诗,留下了一些有关唐代东林寺的资料。大书家颜真卿于唐代宗永泰二年(766)游东林寺,作《东林寺题名》说:“仰庐阜之炉峰,想远公之遗烈。升神运殿,礼僧伽衣,睹生法师麈尾扇,谢灵运翻《涅槃经》贝多梵夹。忻慕之不足,聊写刻于李、张二公耶舍禅师之碑侧。”缅怀远公遗烈,瞻仰东林古物,忻慕之余,他还写过碑文。可惜颜真卿看到过的慧远的袈裟、竺道生的麈尾扇等珍宝,宋代之后都散亡了。
东林寺遭到的最近一次浩劫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。当年壮丽的伽蓝,化为断墙颓壁。浩劫之后,有果一法师立下重建东林寺的宏愿,经过一二十年的艰辛努力,东林寺又复旧观。如今的东林寺宝殿巍巍,香火不绝,作为净土宗的祖庭,影响遍及海外。虽然千百年前的古物少有留存,但慧远的遗迹尚在。当我们瞻仰远公的遗像时,同样会有神清气肃的感觉,领悟到了佛教文化的强大生命力。
(龚斌:九江学院庐山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)